被中共勞改十二年的國軍下士陳小斌(圖中),昨天獲准回到台灣。
一九五五年一月十八日,浙江外海的小島一江山遭到共軍攻擊,三天激戰後國軍失守;戰後政府宣稱,島上國軍七百廿人全部戰死。五十六年後,國防部終於打破「全體官兵壯烈成仁」的歷史記載,承認當時有官兵被俘。
在戰鬥中失去右眼、被中共勞改十二年的國軍下士陳小斌,昨天獲准回到台灣。陸軍司令楊天嘯上將代表國防部長高華柱,到桃園國際機場迎接。陳小斌抵台後,先到三軍總醫院住院體檢,已七十八歲的他在台沒有親人,將由退輔會安置到榮家就養。
一江山是大陳島的門戶,拿下一江山,大陳島形同失守,也是逼蔣中正的國民政府退出在浙江的最後據點。一九五五年一月十八日,共軍對一點二平方公里的一江山砲轟一萬多發,飛機空襲,隨後共軍五千多人兩棲登陸,一直打到第三天下午,島上的槍聲才完全沈寂。
軍方在台北替一江山殉難烈士舉辦盛大追悼會,蔣中正總統親臨致哀。政府宣稱一江山守軍七百廿名無一生還,「正好是黃花崗烈士的十倍」。
但戰役結束後,共軍就宣布島上的「蔣匪軍」有五百多人被俘,部分被俘官兵,後來還寫文章敘述戰役經過。
近年來台灣政治情勢改變,一江山戰役逐漸被淡忘,紀念活動規模一年比一年小。二○○五年一月,戰役五十周年,國防部在軍史館舉行特展,連當時部長李傑都未到場;直到二次政黨輪替,軍方才再度重視一江山,去年五十五周年紀念,馬英九總統親自出席。
一九九一年前後,就有當初被俘生還的官兵陸續申請返台,根據國防部資料,總數達一三一人。雖然軍方依據「國軍在台期間作戰被俘歸來人員人事處理作業要點」,發給退休金與補償金,但對外始終不曾公布消息。
聯合報最近透過管道得知此一消息,便向國防部查詢。軍方一直到昨天陳小斌返台,才正式證實此項消息,軍聞社接著發布新聞,破解兩岸對峙時期的文宣神話,還原歷史真相。
一江山老兵歸來 未成仁「絕非孬種」
昨天中午桃園機場,七十八歲的陳小斌坐著輪椅,踏進中華民國土地。已等待多時的陸軍司令楊天嘯趨前自我介紹,代表國軍歡迎陳小斌歸來,也感謝陳為國家的犧牲。見到三名將軍,右眼雖盲的陳小斌起身回禮,左眼早已淚水盈眶。
陳小斌是浙江省臨海縣人,一九三三年生,隸屬「西方公司」(美國中情局駐台機構的化名)一江山特勤大隊情報組。
一九六六年一月十八日共軍進攻時,陳小斌負責操作機槍,但被砲彈炸中,右眼當場炸瞎,雙腿也受傷,無法動彈。戰友將重傷的他拉到一旁,繼續與敵激烈交火,等共軍攻陷據點,發現還倒在一旁未死的陳小斌,將陳送回大陸救治。
陳小斌坐了十二年牢,獲釋後轉任礦工,直到退休為止。瞎了一眼、「政治成分」又不好,陳畢生未成家,晚年生活孤苦。
去年初陳小斌透過先前已來台的戰友樓子香代為申請赴台定居,國防部透過海基會,查驗大陸當局核發的各項證明文書後,確認陳小斌作戰被俘身分,批准來台養老的要求。
依國軍撫卹相關規定,陳小斌可依照年資計算退休金,階級以被俘時為準,在大陸坐牢的時間,可以併計年資。另外會依滯留大陸期間,發給慰助金,最高五十萬元。
當初國軍指揮官王生明之子王應文,現任「一江山烈士遺屬協會」會長,近年多次前往大陸,打聽父執輩犧牲的經過。
王應文說,自己與多位返台定居的老兵討論,認為真正被俘的守軍數字,絕對不到共軍宣稱的五百六十七人,因為至今中共拿不出五百六十七人的名單,現有的戰俘照片裡,也從未一次出現十幾人以上。
王應文說,一位被俘的士官提起,自己被炸昏醒來後,搞不清是否還在人世,回神一看發現在醫院,旁邊躺著副指揮官王輔弼中校,頭蓋骨被削掉一截。王輔弼問:「你還看到誰關在這裡?」士官說沒看到其他人,王輔弼嘆氣說:「我現在這樣不能動,想自殺也沒辦法了!」兩人只能流淚。
王應文強調,包括王輔弼以下被俘的官兵,都盡了全力,且在被俘後遭受了十年以上的牢獄之災,有些特別「頑固」的甚至被關逾廿年,「我認為王輔弼不是孬種」。對國防部終於不再將戰俘「繼續看得不堪」,他相當肯定。
解構誇大戰史 還小人物公道
國防部終於面對歷史,承認「一江山烈士全部陣亡」並非實情。在國共內戰期間,雙方為了宣傳而誇大戰果,多到不勝枚舉,台灣近年已逐漸「解構」禁忌,但大陸戰史仍有極高的神話成分。
研究航空史的作家傅鏡平指出,空軍多年來宣稱一九五八年八二三戰役期間,戰績「卅一比一」,我方只有張迺軍的F-86空中擦撞而損失,其實大有問題。
因為早在當年七月廿九日,共軍偷襲國軍成功,擊落兩架F-84,但我方向來「略而不論」,只從八月十四日的馬祖空戰算起。但即使八一四當天,國軍飛行員劉光燦的F-86戰機亦未返航,真正算起來,這段時間國軍總損失應是四架,而非一架。
至於海軍方面,戰績同樣有灌水之嫌。退役中將徐學海在中研院近史所的訪問中提及,由於中共快艇通常利用暗夜突襲,往往只能在雷達幕上看到行蹤,敵人目標在交戰後消失,常在計算戰果時當作擊毀,但對方可能只是退出戰場。
大陸方面誇大情況更嚴重,指揮金門砲戰的解放軍上將葉飛回憶,八二三期間共機損失廿多架,擊毀國軍五十多架。對此傅鏡平表示「完全不可能」,台灣空軍飛行員的圈子很小,大家都是前後期同學,近年已無政治禁忌,所有人遭遇都一清二楚,不可能有廿多架那麼多。
解放軍有些「戰果」甚至超越科學範疇。例如一九六七年一月十三日,海峽上空最後一次空戰,國軍F-104飛行員楊敬宗在返航時失蹤,我方判定是空間迷向墜海,大陸方面則宣稱被殲六(米格十九)擊落。
但按照共軍說法,殲六與F-104是在彼此均以超音速對頭接近情況下,用機砲將F-104迎面擊落。空軍官員斬釘截鐵指出,「完全是天方夜譚」,編出這種故事的人,對空戰原理一點概念都沒有。
拍攝國共戰爭紀錄片「最後島嶼」的長天傳播總經理丁雯靜指出,兩岸過去都把歷史當成宣傳的一部分,政治正確比公允事實更重要;如今台灣「算是過了那個時代」,但對大陸來說,歷史仍然要為國族主義教育服務。
花了兩年時間走遍大陸沿海各島嶼的丁雯靜說,儘管絕對的歷史真相不可得,但透過多方逐步拼湊,可較接近可能面貌,「更重要的是,對於那些在時代中受傷害、被遺忘的人,我們身為後人,應該對他們更多一分關懷」。
一江山無名勇士 不應該被遺忘
【聯合報╱丘智賢/一江山戰役協會秘書長(台北市)】
每年一月廿日,是一江山戰役的紀念日,至今已沒有多少人還能記得,在那個距離我們遙遠,僅有一點二平方公里的崎嶇不毛荒島上,曾有千名國軍將士,誓死為了捍衛國旗與同胞的自由而戰。
他們苦嗎?前往視察的蔣經國先生追念烈士,提到一江山島上打不出一口井,有位弟兄給他的禮物,居然是一點一滴攢出的一杯水,讓他終身難忘;另外一位戰士保存著勞軍的兩瓶汽水不肯飲用,他告訴經國先生,這禮物太寶貴了,解渴還得留到打仗的那一刻。
這些無名的勇士,為國家邁出了一條具有尊嚴的活路。一江山戰役是最後一次的台海地面戰鬥,美國等盟國肯定中華民國捍衛自身的意志,國會迅速批准中美共同防禦條約外,並且授權總統必要時使用武力確保台、澎及相關領土,這些無名英雄犧牲自己,為我們換來了一張看不見的保護大傘。建國百年之際,所有中華民國的無名英雄們,不該被我們遺忘抹去。
倒帶/戰死一江山 王生明最後手榴彈給自己
一江山是浙江外海大陳北方十二公里的兩座小島,中間夾著一道狹長的水道,形似「一」字而得名。島上駐守一千多名反共救國軍,沒有平民,也沒有淡水。
一九五五年一月十八日,中共以陸海空三棲作戰方式全面攻擊這個孤島,號稱是解放軍建軍以來第一次現代化登陸作戰。由於國軍失去海空優勢,大陳完全無法增援一江山,只能眼睜睜看著小島被共軍轟成火海,歷時六十一小時的猛烈交戰後,一江山終於失守,指揮官王生明最後一次與大陳防衛部通話時說:「敵人距離只有五十公尺,我還留了最後一顆給自己的手榴彈…。」
克難大英雄 領了獎章赴前線
一江山的失陷,迫使國府認清大陳已經無法再守的痛苦事實,王生明與同袍的犧牲也震動全台,蔣夫人宋美齡特別指示婦聯會成立華興育幼院,照顧一江山烈士遺孤。台北市因此有了「一江街」,高雄鳳山有了「王生明路」,連士林芝山岩的「至誠路」,也是以王生明的字「至誠」命名。
一九五五年一月九日,大陳島飄下入冬第一場雪,王生明元旦才剛從蔣總統手中接過「克難英雄」的獎章,這天搭乘中海號登陸艦,從基隆回到大陳。
王生明出身行伍,十五歲就參加國民革命軍北伐,一九四九年,原本已經帶著妻兒隨軍隊來到台灣,又自行請調飛往四川,追隨在西南苦戰的老長官胡宗南。隨後再跟隨胡宗南前往大陳,新任司令官劉廉一同樣器重英勇善戰的王生明,將他從南麂調到最前線的一江山。
臨別小口角 竟是與妻訣別時
王生明到了一江山,規定部隊裡若有父子檔或兄弟檔,其中一人調回大陳。
十一日,王生明寄了一封信給妻子柳淑輝。提到離台前兩人吵一架,因他要她好好照顧身體。
「我與你在基隆分別,心裡很難過,今後我們再也不說負氣的話了。淑,你打字的工作是否可以暫時辭掉?你依我這一次,好不?…淑,我王生明什麼都不想了,只望你把家庭整理好,錢要節省用,我寄回的錢收到後,去打四針。」
柳淑輝收到這封家書,這是他給她最後的紀念。
王生明的獨子王應文那時念初中,記得父親最後一次回家,特別去照相館拍了全家福。一月七日,他陪父親到基隆搭船返防,父親原已上了船,突然堅持要陪他去搭公車。
天空下起大雨,王生明掏出手帕,蓋在兒子的頭上,說:「爸爸這幾天跟你說的話,要好好記住。」臉上的雨滴與眼淚混在一起,好久好久說不出話來。
「我上了車,扭過頭隔窗看著他站在那邊。他不停地揮手,一直到看不見為止。」回憶起五十六年前的往事,王應文仍不免落淚:「後來我總會想,為什麼那個時候我不抱抱他、親親他?我總是嫌他臉上的鬍渣子戳人…」
王應文後來也進了軍校,一直當到上校。退伍後他三度到一江山祭拜。由於王生明與部屬的遺骸當初都被焚毀,再也無法找到,王應文在島上灑了父親生前最愛的金門高粱,在島上撿了幾塊石頭、一束藤蔓,帶回台灣祭拜。
一江山戰役 確立了台澎金馬格局
共產黨因一江山之役,讓國民黨撤離大陳島避居台灣,中共在浙江台州市設立解放一江山戰鬥烈士墓園,大大宣揚其戰績。
記者曾吉松/攝影一江山是浙江中部台州列島之一,位於上大陳以北約十二公里,分為北江、南江兩島,總面積一點二平方公里。兩島之間有一道狹窄水道分隔,形狀類似「一」字,因而得名。
一江山島上沒有居民,大陸淪陷,由反共游擊隊盤據。一九五○年代初期,國軍將領胡宗南前往大陳,擔任江浙人民反共救國軍總指揮,將游擊隊整編為「反共救國軍」。
一江山是大陳島北方的門戶,戰略地位重要,後任防衛司令劉廉一,特別將驍勇善戰的王生明上校調往坐鎮,指揮六個中隊的救國軍,總數一千餘人。
一九五五年一月十八日,中共發動陸海空協同作戰,猛攻一江山島,號稱是解放軍建軍後第一次現代化登陸作戰。國軍失去空優海優,無力增援,經歷六十一小時戰鬥,守軍遭到全殲,王生明自戕殉國。
一江山戰役迫使國府確認,鞭長莫及的大陳島已無法再守,因而與美國海軍聯合發動「金剛計畫」,將大陳、漁山、披山、南麂的三萬多軍民全部撤回台灣。從此中華民國政府的控制範圍,不再包括浙江省。
為了安置一江山烈士遺眷,政府在台北縣中和市興建一江新村(現已改建為國宅);為撫養戰役留下的孤兒,總統夫人宋美齡設立了華興育幼院與中小學。另外北市的「一江街」、高雄鳳山的「王生明路」、士林芝山岩的「至誠路」,都是為了紀念王生明。
目前一江山仍保持未開發的無人島狀態,也沒有交通船前往,只有夏季會有漁民臨時宿營。根據曾前往祭拜的國軍官兵遺眷說,島上仍能找到子彈、刺刀,甚至可挖到陣亡者遺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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